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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斌:有一种成长叫“游荡”

2015年04月03日13:5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关联作家:陆梅 点击:


在当今的写实性儿童文学写作中,同质化作品为数不少。在那些所谓立足于原生态校园、家庭生活而抒写成长的儿童小说、系列故事充斥图书市场的同时,无形中也让儿童小说写作一定程度上陷入简单、粗鄙、表象、模式的沼泽。这种情况下,当读到陆梅《格子的时光书》时,不禁油然而生一丝欣慰与感动——为 作家个性化的写作,也为字里行间的知性与真诚。


显而易见,这不是一部靠情节和趣味取悦读者的小说。通篇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也没有多少妙趣横生的细节。所有那些特定时期真实而琐屑的场景,都笼罩在12岁女孩格子忽明忽暗的心境与懵懂而又清晰的意识里,弥散在江南水乡芦荻镇水汽弥漫、躁动而寂寥的氛围中。面对这样的生活流、情绪流,陆梅充分发挥了自己抒情化、感受性的散文叙述笔调,让12岁的格子彻底放下了生活的负累与精神的羁绊,以一种极其率性、洒脱、自由自在的状态游走于沉寂、燠热的暑气中,游荡在斑驳懵懂的体验里。


而在这样的情感基调之上,作者的叙述是知性而散淡的,没有煞有介事的氛围营造,也没有随心所欲的情节铺排,而是遵从生活的内在逻辑,让一切追随着12岁女孩格子的眼光与脚步,一点点铺展开来,水一样漫过那个闷热而寂寥的夏天,定格为女孩生命里最为持久而清晰的一帧帧画面。


这样的成长书写,我们完全有理由将之视作是对现实童年的一种比照。原因很简单:小说所写的上世纪80年代初的“陈年旧事”,其生活色调虽不明 朗,但12岁女孩格子所亲历的一个个瞬间、片段却丰润而鲜活,富有历史与现实的质感;而对应于今天的孩子,这样的童年生态尽管恍若隔世,却也是现实中一代人生命记忆的回溯,其中属于儿童生命的那份体味、探察虽然已时过境迁,却依然真切细腻,委婉动人。


更为重要的是,作为儿童小说,《格子的时光书》在童年书写的层面上,也留下了个性化的可供言说的文本特质。具体而言,就是立足于4个意象化的核 心语汇,审慎地勾勒出了女孩格子一个暑期里清晰而懵懂、单纯而纷繁的生命体验与情感轨迹,也比较恰切地依托格子长大成人后的心灵回溯,呈示了女孩一路走来所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成长颖悟、人生思索。


游  荡


“格子在小镇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格子走得漫不经心,她拿不准这么早要去哪里。”

“现在,让我们将时间切回,12岁的格子在阳光下游荡。”

“格子关上门出了院子,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她耷拉着脑袋,走得有气无力。”

“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头脑里总活跃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从这件事跳到那件事,压都压不住。”


小说里,当女孩“格子在小街上游荡”这样的表述反复出现时,“游荡”就不仅仅是一个外在形象的动作性描述,而是具有了意象性的隐喻特征与象征意味了。表面看,“游荡”是12岁女孩格子一个暑假的生活状态:闲散、沉闷、自由自在、百无聊赖。实际上,却隐含着她站在孩童与少女交接地带所怀有的心理特质:单纯、懵懂、热忱、寂寞,对未知世界敏感、好奇,却又茫然、无助……与此同时,这样一种“游荡”的状态,更普泛意义上,也可视做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一 代孩子童年的某种精神写照……


以上,是就“游荡”的内涵、意蕴而言的。这可谓“游荡”在小说形象和主题层面的价值体现。除此之外,“游荡”对于小说的意义至少还有另外两层:一、艺术表达上,“游荡”为小说整体叙述氛围营造、人物关系铺垫,以及情节线索的构织埋下了一个“动力源”;二、价值取向上,“游荡”以象征和隐喻的方式 与当下逼仄、拘囿、委靡、困顿的现实童年生态形成鲜明的比照。


小说里,正是立足于女孩的“游荡”,漫湮的情节叙述才看似闲散、随意、波澜不惊,内质里却蕴蓄着一种少女青春期到来前热忱而迷惘、敏锐却惊悸的躁动气息;也正是由于格子的一次次漫无目的的“游荡”,情节与人物才随着她的脚步所至而渐次到来,一一呈现。与此同时,格子那份散漫而惬意,迷惘而自由的 生活与今天孩子逼仄的生活与心灵空间相比,不啻是一种参照,其中也隐隐可见作品的审美取向和价值判断。


探  究


“格子决定去老梅家探一探,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心里压着这么多的秘密、忐忑和兴奋,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日子,格子像是被魇住了一般,脑海里尽是老梅二姐的身影……格子实在是好奇,为什么一个好端端的美丽女孩,说疯就疯了?”

“她的心事太多了!这个想想,那个想想,真不知该压住哪一个?……她甚而心安理得地怀着一个人探秘的些许忐忑、兴奋、好奇……乃至不可思议的镇定……”


格子是个心思活跃、好奇心旺盛的女孩,冗长、单调的暑假里,在小街上一路游荡、一路探寻既是她消磨时光的精神寄托,也是她沉浸其中、乐此不疲的探秘游戏。而在这样的探查中,尼姑庵为何叫恩养堂?老梅的二姐怎么会发疯?瘦猴母亲缘何要离去?爸爸的身世与恩养堂有何关联?表哥阵亡的消息究竟从何而 来……笼罩在女孩心头的悬疑都逐渐云开月现、水落石出。小说中,这种人物心理既是隐含于女孩行动背后的内在驱动力,也是情节得以绵延的一脉相承的线索,更是现实生活所赋予小说叙述的一种因果关联、内在逻辑。


除此之外,游荡中的“格子”满心好奇、一路探究的行为状态还是女孩内在生命力丰沛、饱满、蓬勃欲出的心灵表征,是12岁女孩深切渴望了解未知世 界、参与未来生活建构的精神体现。儿童认知心理学研究表明,孩子的心灵世界其实是异常广阔的,他们的兴趣与关注点不仅仅止于自身,而是延展并衔接着广袤的大自然和丰富的人生世相。只不过,视野的局限和经验的欠缺许多时候给他们的生命平添了许多楚河、汉界。当此时,能否让儿童生命重现那种磊落、率真、鲜活、 生动的本色、光彩,关键就在于成人世界如何看待他们的言行、举动,给他们提供了怎样的空间和机会。小说里,格子的探究是自发的、本能的、漫无目的的。可即使是这样不假思索、率性天然的探索,也让我们分明感受到了那种属于孩子的面对生活的热忱、敏锐,以及懵懂中参与生活、影响现实、思索人生的生命活力。据此,我们也可以做出这样的揣想:假如类似“格子”这样的探究少一点漫无目的,而再多些成人的智慧引领,那他(她)们小小的心灵里又该闪烁出怎样炫目的神采?


惊  醒


经受了生活磨砺的人大都知道,成长不仅是经历和体验,更是思索和颖悟。而颖悟的表现之一就是在亲历了一系列人事之后的某种“惊醒”。


“格子12岁的夏天,是在暖水瓶的忧伤破碎中惊醒的”。

“当她跨进大表哥的小屋,看到一屋子她梦里都不曾见过的宝贝——都有着华美的封面,有的还烫着金字!她一下子心有种被抽紧的微微疼痛,她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那一刻,她突然就清醒了,好像也明白了自己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在暮色里走着……老梅像打败了的公鸡,一路无话,格子感受到她和老梅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全无心思,只知道疯玩的快乐时光。这个夏天,一些事在改变着什么。……她模糊地感到,那无忧、自由的童年欢乐已成了遥远的过去。”


小说里,陆梅让主人公格子的成长颖悟在两个向度上展开。一是过去进行时态的童年生命呈现;一是现在进行时态的童年缅想、回望。前者的意义指向当下,无形中形成了与现实童年生态的比照;而后者的价值则指向未来,其中寄寓着更高层面上对童年的价值思考。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小说自始至终贯穿着12岁 女孩格子对于生与死、悲与乐、希望与绝望、时间与历史、亲情与爱情、仇恨与感恩……人生命题的真切感受和懵懂理解。于是,12岁女孩格子在一次次恍悟和惊 醒中,走过了自己暑气逼人的12岁夏天,走向了更加辽远、开阔的生命的未来。


回  望


除了上述三个方面,小说还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视角就是“回望”。


“多年后,当她终于以长大了的姿态回看童年的小镇时,她不无惊异:这就是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吗?如此破败和陈旧。尤其是那条长长的、市声杂沓的小街,怎么就突然间变短了?”

“多年后的现在,她越发觉得母亲的玩笑才是真相……”

“格子沉浸在往昔的世界里,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以这样一种方式,深情回望她的童年,童年里漫长的等待、希冀……种种不自知的懵懂与迷惑,寂寞与忧伤。”


类似的叙述在小说里还有很多。这是体验了童年种种滋味,以“过来人”的成熟心态反观那段生命历程时复活了的感喟和叹息。我们知道,成长如同绵延在时光中的一条河。绵密、细微的各种体味和经历所构成的生活之流、记忆之流,浩浩荡荡,奔腾回旋,滚滚而下。当我们站在岁月的远处眺望曾经喧嚣、迷离的那 一段水域时,波光潋滟中,曾经的惊惧、恍惚、忧郁、落寞虽然都一一复现,感同身受,但是,那份身在其中的困扰、怅惘、失落、无助却早已水波不兴、烟消云散。确实,回望就如同漂游而下的探险者气闲神定登高远眺,回溯的目光在凝缩时空的同时,也让五味杂陈的童年成为烟波浩渺的一方风景。而在这里,回望的意义 也就在于,既让童年这一人生的初始阶段与浩瀚、广袤的整个人生水域取得了血脉相依的承接和融汇,又使成长中的小读者获得了跨越不同时空、岁月的多方面的体验和憬悟。无疑,这是儿童小说艺术上的“妙招”,其好处在于增强童年表达力量的同时,也扩展了成长主题的时间绵延性、空间纵深感。


当然,《格子的时光书》让读者沉浸、思索的还不止这些。小说在写法上,还给人以这样的启示:面对成长,我们究竟应该怎样把握“记忆与想象的关系”?怎样通过记忆书写和经验呈现来体现“虚构对现实”的映衬与比照?


正如陆梅后记中引用的加拿大作家阿尔维托·曼古埃尔的话:“为了要使一本书能吸引我们,就必须在它所虚构的故事与我们的经验之间建立某种联系——在我们自己的与存在于书页之间的两种想象力之间,建立起一种巧妙的联系。”


这样一种“巧妙的联系”说起来简单,可真要处理好,却颇为不易。小说中,陆梅是通过不断“意识闪回”的追忆、回望来建构这种联系的。她将记忆植入虚拟的芦荻镇,让曾经的童年体验弥散于格子细腻、真切的言行里,由是,单纯、懵懂、百无聊赖的12岁女孩才沿着生活与想象共同铺就的蹊径,一路徜徉、一路探寻,不经意间窥见了生活的迷离真相与生命的斑驳图景。


其实,读这样的作品,读者更愿意相信,格子的故事,其实就是作者童年经验跨越时空的回放、复活,虚拟的空间里充溢和流淌的,其实是最为现实、纯粹的生活之流、记忆之流。在这里,虚构就等同于记忆的优化和重组,是经验的提纯和再造。而想象则是另一种现实,心灵里的现实。实际上,在这部小说里,纯粹 想象的成分是不多的,情节更多是靠记忆和经验来建构和支撑。


那么,记忆和经验又如何映衬与参照现实呢?小说里,作者让已经做了新闻记者的格子以“演讲者”的身份直接提领现实的孩子。这种参照是以成年人“他者”的视角进入的,是回味和叹息、感慨和思索,尽管有时间的纵深感和童年的延展性,但是缺少了现实层面更形象、直观的童年形态比照。笔者曾设想,如果 这样的回溯、缅想氛围里,格子是以“母亲”的身份出现,其间再加上她与现实孩子(或者自己女儿)的心灵交往、隔代对话,其间也呈示着成年后的“格子”与现 实童年生态的某种疏离与融合,那么,“时光书”的纵深感与意蕴深度是否就可以更加立体、隽永、丰厚、绵长呢?


窃以为,此或可谓《格子的时光书》留下的一点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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