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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梅:听蔡骏讲“秘密”故事

2017年08月02日12:56 来源:未知 关联作家:蔡骏 点击:

    经常在不同的地方看到蔡骏这个名字,但真正认真地阅读蔡骏的作品,却只是最近的事。蔡骏从悬疑小说出身。通常,胆小如我者见悬疑、恐怖、盗墓便自觉绕道。阅读前情不自禁预先在想象中让自己置身恐怖氛围,最后却发现准备好的冰冷僵直的身体慢慢温暖起来。而当再次重读的时候,“悬疑”二字本身带给我的恐惧已悄然褪去,甚至觉得有一股清新之气:“悬疑”的小说外衣包裹着的内核是对人命运的深切关注。


    阅读蔡骏最愉快的经验首先是好听的故事。讲个好听的故事,这个要求似乎久已不出现我们的阅读期待中了。很多作家的目的也不在此。但即便如此,衡量一个好作家的基本标准之一,却依然是能不能讲好故事,当然,也不止于故事。我常常觉得,对故事的渴望,是我们的一种本能。我们其实多么愿意被故事感动,被故事洗礼。蔡骏的故事,介于虚构、现实,悬疑与推理之间,大都比较完整,来龙去脉在最后一定会交代清楚,让读者非常满意: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乍一看,会觉得蔡骏怎么采取了这样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呢,不给读者留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象空间。


    在蔡骏看来,所谓悬疑,就是我们往往能够在不经意之间改变别人的命运,或者被别人改变命运。面对眼前的生命,如何、为何改变与被改变的秘密,常常成为蔡骏笔下的故事之眼:“我要解开的谜团就是人的命运、人的过去,这是我的任务,因为人常常因为自己个人,或者社会、他人的原因制造‘秘密’掩饰自己,而我想揭开这些秘密。”秘鲁作家阿隆索•奎托也曾这么说:“小说可以被界定为是一种对各类家庭和社会常常回避的阴暗面的探寻。所有个人和群体——家庭、社会和团体——都下意识地想留存他们的秘密,以便自己能够继续发展下去。”秘密至关重要。秘密甚至以一生为代价来偿还。《北京一夜》中初三那年的“冯唐”手中那块该死的玻璃,瞬间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父母因此背上巨额赔款卖房搬家先后去世,自己飘零流落开出租;被玻璃砸到的女孩始终昏迷沉睡被遗弃在老宅,父母离异、分别再婚。谁也不知道那天的胳膊会碰到窗玻璃,谁也不知道那时的窗下正好有连衣裙女孩。人生命运的关键处往往只在瞬间。上一刻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们只能接受“彗星出现,狂风咋起”。与说不清楚“到底谁欠谁的”的人与人命运网络的神秘一样的是,当“我”面对“冯唐”时,“冯唐”对我而言是个秘密,反之亦然;当“冯唐”面对苏醒过来的“冬妮娅”时,“冯唐”对“冬妮娅”是个秘密,但很快,“冬妮娅”对“冯唐”是个秘密了;在人来人往的夜晚京城,谁能知道这一辆的士的后车厢有一具尸体?而那个最大的秘密——我撞掉了玻璃,如果永远是秘密,命运又将如何? 


    《老闺蜜的秘密一夜》中四位好闺蜜在上山下乡、恢复高考、新时期的命运这一系列的路途中,中间那个决定性的环节:高考,到底是哪位曾有过什么样的阴谋,导致最后其中的一位只能在疯人院念叨着当年闺蜜们的大本营:天潼路799弄59号。小说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局将对人性的拷问推到极致:根本就没有阴谋,只是自己当年出了个差错,把名字写在考卷装订线里面了。抗美清晰地把自己的不幸想象成一场陷害。这是抗美不幸命运的秘密。小说融合侦探、现实与历史,时而阴森,时而温暖,当然这里的温暖总有阴森的底色,阴森中也总有温暖的亮光。《舌尖上的一夜》中的秘密设计得巧妙至极,写得既文艺、屌丝、美艳、温情,又粗俗、土豪、瘆人、想象力卓绝。小说花了三分之一的篇幅为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夜宴”土豪菜单的出场铺垫:大师兄杜俊请“我”品尝他那载满世间美味记忆的舌头!随后出场的是关于这个游艇顶级夜宴令人咋舌的菜谱:“美人掌”、“窗笼记”(耳朵)、“舌尖”,以及这些食材的来历。太香艳的想象力,令人折服、震惊又反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思想境界,才会用绳命来表演呢?”在被各种“丧心病狂”的美剧想象力训练之后的读者,其实是很相信世界上真有那么些人为会自己的某个挣脱不了的苦恼而“断腕”、“切耳”、“割舌”的,但蔡骏偏偏喜欢把氛围造足了之后轻轻一挑面纱,让人顿时松口气:原来那些食材“美人掌”是猪手、“窗笼记”是猪耳、“舌尖”是猪舌头。令人拍案叫绝,蔡骏深知这一代有“狂野”的心却只有“娇弱”体质的现代人,终究是没有那么无所畏惧的,只是喜欢玩得很有噱头。《喀什一夜》中,李晓梦的“古兰丹姆”秘密,令人唏嘘。


    《眼泪石》中那个流着眼泪石的珂赛特,则是这个火热盛世的冰冷秘密。珂赛特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父亲,妈妈去东莞从不来看她,外公外婆去世后,跟着在上海的舅舅舅妈四川麻辣烫店打下手。她的秘密是她有一本雨果的《悲惨世界》,她生活在自己的秘密“悲惨世界”中。这个“悲惨世界”后来被神秘“爸爸”更悲惨地破灭了。《眼泪石》在前不久刚获得“第四届郁达夫小说奖•短篇小说提名奖”。


    而所有这些秘密,蔡骏都把它们装在不断创新的“蔡骏标签”的瓶子里:悬疑加社会现实的批判和人文关怀。蔡骏的小说中经常出现一个叫蔡骏的人,那个蔡骏与生活中的蔡骏几乎同步,在写小说,在为读者签名售书,甚至出现与他同行的作家,如甫跃辉、须兰、郑渊洁等。常常,我们会误以为正在阅读的是蔡骏的日记或日常流水账,但笔锋突然一转,诡异的事情出现,然后我们就随着这个事情逐步沦陷。每一次阅读完,我会忍不住想问一下作者,这些都是真的吗?是我低级的阅读趣味,总想把作者混同于人物在作祟吗?据蔡骏自己说,他的小说中大半的故事都曾在现实中发生过。在《最漫长的那一夜》第一季自序中,蔡骏说“真实是一种力量,虚构同样也是一种力量,我想在‘最漫长的那一夜’,把这两种力量合并为一种力量。”于是,我们在虚虚实实中。


    严格来说,无论是否在现实中发生过,一旦进入小说,所有内容都是虚构作品的一部分。这个“蔡骏”只是个叙述者,只是个角度、叙事策略。但问题是这里发生的诸多事情从时间、地点来看都是实事,系列作品中的不少作品人物之间有较为固定的关系,并以蔡骏亲历的方式写出,于是文本呈现出一种复杂的意义网络,其中有较为明显的两个层次: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作者在分享他的亲历故事;故事叙述者在讲故事。与此同时,想象和经验之间的边界似乎也模糊了。从作家自身与时代的关系来说,这个亲历极力渲染了一种在这个历史时间段中的真实感。我们仿佛从时间内部去透视从过去走来的许多人生。蔡骏在这种透视的过程中,显出对真善美的向往,对个体的人的命运在时间过程中、甚至是社会、历史进程中的不能自主。《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中的卡佳,越优雅严厉“演技”精湛越脆弱无助,原先是邮政局职员后来变成作家的我越善良诚实努力照顾记忆错乱的卡佳越悲凉可笑。地铁里邂逅的格奥尔基、父母的叛逃改变了卡佳的人生,而卡佳在邮局的出现也改变了“我”那一段时间的生活轨迹。作为叙述者的蔡骏,他的亲历大多只是亲历了故事主人公的讲述,只是个故事的旁观者,这类故事中的真正叙述者是主人公,如卡佳、妈妈和闺蜜们等。这让我想到了托马斯•曼的《浮士德博士》,小说的真实性、可信性问题大概也是困扰作者的问题之一。小说的主人公是个留下了跨时代作品的作曲家,这样的人物心灵世界,除了人物本身,谁能说得清楚?曼采取了从作曲家好朋友的角度,外在地观看这个人物生活中发生的变化以及写出的作品等,来尽量的贴近作曲家这样一个精神世界远远大于日常世界的人物。小说的进行过程中,作者借助这位朋友的口不断重申,这都是我非常认真观察的结果。


    蔡骏采用这种叙述策略,部分地实现了他记录时代的雄心,在用这种方式思考我们当下的生活状态。从这一点来看,蔡骏的悬疑、蔡骏这个叙述者的设置,根本上反应的是现代人的不确定性存在本质,是处理小说与真实性关系的一种方式。


    除了鲜明的悬疑色彩,蔡骏小说对这一代人的精神故乡的打捞和追寻令人印象深刻。70后这一代人的早期生活经验正好处于听说和想象刚刚经历过历史转折的人的故事中长大,同时又随着这个社会越来越快节奏的发展和变化眼花缭乱;他们集悲怆深刻的渴望与后现代的眼花缭乱肤浅平面于一身;既想穿透历史的迷雾,又想看清当下;既舍不得过去的半古典情怀,也不想在昼夜不息的潮流中out,于是我们看到曾经是许多人痛彻心扉、撕心裂肺的回忆,被赋予了传奇的、玄幻的、恐怖的、悬疑的、侦探的等等网络流行色彩,特别是在这个没有人可以拒绝参与的网络时代。他们生怕轻慢了那些曾经受苦的生命,但也担心一味的伤感怀恋会让没有历史包袱的新一代网粉读者敬而远之。


    我们在蔡骏笔下便可以看到这种努力,以及这种努力可能遭遇的尴尬。蔡骏作为出生在上海这座东方大都市的作家,如他自己所言,上海日新月异的发展,发展模式之下大规模的旧城改造,自己曾经熟悉的街道、学校早已被高楼大厦所取代,他们的故乡只能寄存在记忆中。而这些记忆散落在电影、文学、音乐、学校、旱冰场、街道、饭馆、小店、微博、微信、QQ、朋友圈……中。他尽可能真实、准确地还原细节,如地名、时间等。蔡骏念兹在兹的是营造一个“我们是没有故乡的一代人,或者故乡已成他乡”的记忆世界,这个记忆需要更多的细节,更多的缝补,更多当时的情绪,因为充满焦虑,因为完全被抽空了物质依凭。他最想做的事也许是如那台他提到的记忆机器一样,“让我们无比清晰地看到一生所有的回忆”。


    问题是,这些记忆的打捞是如此费劲,而且可能瞬间灰飞烟灭。那个已不再灵活的舌尖,“味蕾深处的记忆还在”又怎么样,“我”拒绝食用;作为礼物送给我又怎么样,这个礼物被“酒精泡得涨大”、“充满癌细胞发黑的肉质”。在重重的机关算尽的情节设计之后,我们看到的是这样一种难堪和绝望。而这样的难堪和绝望在我看来也正是蔡骏小说中最清醒动人的部分。如果说无论用哪一种方式,作家的目的都是想抵达对人类真实处境的描绘,洞察现代人的无根状态,蔡骏这里虽然找到了记忆这条通道,但这条一路欢歌的通道最后不但无望,而且可疑。这与前辈们自己在讲述自己的回忆完全不一样,前辈们的回忆确凿无疑,尖锐而且坚硬,是投向历史的匕首。


    蔡骏与蔡骏的写作本身便是当下文学存在最重要的现象之一。他有文学抱负,有情怀,我们一定可以期待他的将来会写出让他自己更满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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