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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时安忆沈善增:他是一块烧尽的煤

2019年04月09日13:43 来源:文汇报 作者:毛时安 点击:

上海作家沈善增逝世一年有余,4月8日下午,沈善增追思会在上海作家协会举行。作家毛时安因故无法出席,写下此文,怀念老友。

老朋友沈善增去世后,我心里很纠结。总想写几句缅怀的话,但这几年不断有故友谢世,也不时有怀念的约稿,写多了,心情未免寂寞沮丧。原定8日出席善增的追思会,但人在外地。只有战胜自己的纠结,写。看来,写与不写,也是宿命。

那天清晨我正在日本东京上智大学看樱花。那是一个僻静的去处。樱花开得和赏樱的名胜之地上野、目黑川、千鸟渊差不多。也是密密麻麻压满了枝头。就是人少。也是那么巧,一阵不大的风吹来,像洗过一样蓝得明净晴朗的天空下,有樱花,细细的,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我真有点感慨,来时还在那么尽情地绽放,没几天,碾落成泥了。几乎同时接到上海年轻朋友发来的微信,告知了善增去世的噩耗。不觉一阵悲凉拢上了心头。

算来我们相识已经要四十年了。我不知道,四十年对于人的生命来说意味着什么?漫长还是短促?

我喜欢收藏旧物。在很多人眼里一文不值的东西,常常在我手边一放就是几十年。都是陈芝麻烂谷子。我的影集里珍藏着一张彩色老照片,虽不见光,色彩也已褪得有点棕色了。据作协老领导张军回忆是1980年上海作协领导、《上海文学》编辑部和出席小说创作座谈会青年作家的合影。但我在照片后尚依稀可辩的是“一九八三年”。那时别说拍彩色照片,就连拍黑白照片,都是一件极为隆重的事。照片的第一排中间坐着作协党组书记钟望阳和《红日》作者吴强。《上海文学》的老编辑李子云、张军、彭新琪,最右边角上坐着程乃珊、王小鹰。后面两排站着中青年作家朱敏慎、边振遐、赵长天、宗福先、陈村、彭瑞高、王唯铭、曹冠龙、孙颙、薛海翔,评论家有许子东、程德培、蔡翔和我。沈善增站在第二排最右边。几乎清一色的中山装。后面的作协小楼那时还没有披上现在碧绿茂密的爬山虎,干净利落地站在大家身后。那时,文学是一面旗帜,在时代的前沿迎风招展。是思想解放的号角,是席卷大地的滚滚洪流。我和善增一起搭上“文学号”的巨轮,起锚远航。我们谁也不知道,航程中的风急浪高,不知道远方的港口有多大,我们只知道,出发,启航!这是一支喊着“青春万岁”前进的文学青年近卫军。由此也正式开启了我们将近四十年代友谊和交往。

第二张也是彩照。在作协大厅门口。阳光真好。据报告文学家罗达成回忆是1985年7月首届上海文学作品奖评委和获奖作者的合影。为了文学事业的未来,获奖的都是当时刚文坛露面的青年作者。第一排女作家们已经有点花枝招展了。第二排的九位评委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作家,其中有五四时代的小说家许杰先生、左联时代的剧作家于伶、九叶派诗人辛笛、翻译家包文棣。如今都已谢世了。左边的王安忆一袭黑色的连衣裙,沈善增站在她后边。那两次,我都躬逢其盛。后来作协组织获奖作者去千岛湖。坐的是春秋旅游社的车。一车年轻人。一路的欢声笑语。

7月的千岛湖,烈日炎炎。大家满头大汗,口渴得厉害。沈善增人胖,自然热得最厉害。后来他在一个小岛的树荫里发现了一口井。大家站在井前,喝水、擦汗。沈善增穿着汗背心,双手叉腰,乐呵呵地看着大家的狼狈相。在那里我们有黑白胶片留下了这个难忘的瞬间。我们这代人是在文学前辈的呵护、引导下成长起来的。前辈们像鲁迅先生那样,托起十年禁锢的沉重的文化闸门,让我们奔向未来。后来每有风雨,他们都会站出来说话,保护中青年作家。在路上,沈善增萌发了办青年作家学习班的想法。不久,就办起了青创会。

沈善增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为热心的人。就像一块煤,燃烧自己,给别人带来光和热。他一个个亲自登门请老师。我也去讲过课。他对青创会的学员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费心。其实有的学员比他小不了几岁。他像小学老师批改作业那样,在学员交来的每一篇作品上都留下了他密密麻麻的修改字迹。那时刊物非常少,发表作品非常难。沈善增为了学员作品的发表费尽苦心,到处托人、找关系。我还记得1986年底,天寒地冻,他拿着厚厚的一摞稿子上我家。激动地得一篇篇翻过去,有王唯铭郑树宗的《夏日最后的喧嚣》曹志诠的《太阳三部曲》程小莹的《合同工》和殷惠芬的《衣飘飘兮袂举》。然后非常严肃郑重地对我说,毛时安,侬看一看。我已经和《红岩》杂志讲好了,伊拉要用格。侬写篇评论。要写得好一点。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然后他就像督军用枪顶着我催稿,直到我1987年1月16日写完那篇《城市.人.文学》才放手。办班中他自己发现阮海彪写他在血友病中奋斗生活的习作后,立刻放下自己手头正在写长篇小说《正常人》,和海彪一起讨论,逐字逐句地帮海彪修改,推荐作家出版社,列入当时最高规格的丛书出版。我们都参加了这部长篇的的研讨会。

那时我住在鞍山新村,沈善增住在天宝西路。都年轻着。走走大约也要半个来小时。他时常到我这儿来。我们无话不谈。我在作协工作,他会给我许多提醒、建议。炎热的夏夜,天气闷热,满天星斗,明月高高地挂在头上,我们就拿着两个小板凳坐在楼下,穿着白色的汗衫背心,“啪嗒啪嗒”地打着芭蕉扇,聊天,谈文学。他对小说有许多自己独特的想法。写出来的《正常人》就完全不同于传统套路。他的短篇小说《黄皮果》把惨痛的人生和自己的阿爷,写得隽永、幽默而冷峻。我在《文汇报》为他写了评论,称他开启了“新笔记体”小说的体裁。后来被其他评论家广泛认可。后来我们都搬了家,离得很远很远,年纪也一点一点大了,走动少了,就一直通电话。

后来沈善增去练了气功。开始是市工人文化宫老领导吕宁,据说会开天眼。他和吕宁合作,一个看病灶,一个发功医病灶。凡是朋友有病,他都会法功。他热衷于治病救人。热心到无法阻挡。有时会他无法脱身,就在电话里发功。实在自己身体也不好的时候,他还是会想到别人,就远距离发功。后来去研究中国传统文化,有一部部鸿篇巨制的文字。再后来,他提倡“崇德说”,成了网络大V。他不断地给我发邮件,都是国学、国事,都是头等大事。直到自己几乎视力失明,他还用毛豆样大的字在坚持、传播自己的思考。每想到此,我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悲哀。我们都是平民出生,都希望国家太平人民安康。心是相通的。但仍不知道他何以热心至此!不惜如此燃烧自己!甚至为此,疏远了一些朋友。长天在世时和我说起沈善增,也常常不免叹息。

得知他生病,我去年3月11日去第十人民医院去看他。他妻子小秦在。阮海彪也在。多年不见,我已经有点认不出海彪了。善增躺在病床上,脸色晦暗,大口地喘着气,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看见我,他要欠起身子打招呼,我赶紧止住了他。小秦告诉我,他不肯吃药、看医生、住院。我对他说,气功练身体,看病找医生,关键听老婆。他点了点头。看着几十年的老朋友病成这样,我心里很难过。出了医院,我马上给甘露打电话,报告了他的病情。后来,甘露和马文运专程去探望他。小秦在电话里激动地告诉了我。

沈善增出院后,我一直打电话问候,都说还蛮好的。谁知这么快就……一块煤就这样烧尽了。我想起年轻时都夸父逐日。死后身躯化作桃林。善增身后开出了上海文坛云锦般的鲜花。

去年3月31日,大殓在龙华,我心急火燎,出了地铁,走很长一段路,却走到了西宝兴路……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惊心动魄的人生和时代,都在无声之处一一打开了画面。

沈善增人胖。我和赵长天等一干朋友当面背后都叫他“大块头”。而且他块头越来越大。现在让我远远地最后再叫你一声,大块头!

2019年4月7日清晨于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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